一株枯黃的樹突兀地立在滿園翠綠當中,男人遠遠看著花匠打扮的年輕男子蹲在地上察看樹的根部。
「有甚麼辦法讓這株櫻花再開?」男人身為上位者,慣於下達命令,此刻他詢問的不是「可不可以」,而是切實的方法,彷彿只要他想,這世上沒有做不到的事。
年輕男子站了起來,搖搖頭,口猶半張,男人便揮揮手,讓下人把他帶下去。
年輕男子輕嘆,低吟的聲音和風傳來:「花開有時,花落有時,強求不得。」
男人拄著枴杖,徐徐地走近櫻樹,手扶在樹幹上。
這株櫻樹有百年歷史了,早在祖父輩時已存在,他曾聽家族的人形容開花時的美態,卻沒有絲毫記憶。
也許親眼目睹一次,他就知道了。
可是,不管他花了多少錢、請了多少人,年復一年,這株櫻樹還是老樣子。當春色滿園,繁花換上姹紫嫣紅的新衣,它仍伸展著光禿禿的枝椏。
多少人說這株櫻樹死了,讓他砍掉另種新樹,他卻堅持,這樹還活著,每當他觸碰它,手心感受到的震動是樹的脈搏。
他突然不可自抑地咳嗽起來,一旁候著的下人連忙遞上溫水。
花開有時,生死有時,他何嘗不懂。
只是他沒時間了。
為了隨時觀看櫻樹,他把房間移到了正對櫻樹的一側。
他坐在落地窗旁的躺椅,為自己倒了一杯清酒,當看到窗外景象,手上的清酒不自覺灑了一地。
早上連一朵花苞都沒有的櫻樹,此刻在月華的照射下,卻冒出一朵又一朵粉嫩的櫻花。
明明相距甚遠,每一朵櫻花、甚至是每一片花瓣的形態卻如在眼前。
這不是他肉眼所見的景象,而是深埋於腦海中的印象——
更早更早以前,他坐在櫻樹底下,一朵櫻花悄然飄落肩頭,有人信手捻起,插在他的頭上,笑道:「人比花嬌。」
那是誰?是誰跟他在櫻花樹下打著勾勾,許下承諾永不分離。
紅色的液體像有生命似的,從櫻樹的根部上爬,粉紅的櫻花逐漸染紅。
他的手腳微微地顫抖,腦海在飛速翻轉,似陌生又熟悉的場景在他腦海劃過,想要捉緊時卻溜得更快。
有人在櫻花樹下守候,所候之人卻遲遲未至。
是誰失約了?是他?是他!
最後一塊記憶碎片回歸腦海——他們約定一起私奔,他卻在最後一刻反悔了——捨不下的榮華富貴,捨得下的綣綣情深。
那一夜,那人在櫻樹上自縊而亡。年少的他沒想過後果會是如此,因打擊過大,大病一場,病後將整件事遺忘了。
櫻花被紅色的液體染得發黑,宛如彼岸之花,有人在那岸招手,是誰?
他緩緩地抬起腳步……
早晨,打理庭院的下人還沒來得及為一地粉紅驚訝時,便發現主人卧躺其中,雙目緊閉,臉上帶著釋然。
粉色的櫻花宛如為男人蓋上一床被子,好像他只是沉沉睡去,睡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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